中原是一家电脑公司的老板,毕业于日本大学,看上去很和善,还不时与员工开个玩笑。这似乎与上下级泾渭分明的日本企业很不相称。他的公司曾鼎盛一时,在积极从事软件开发业务的同时,借贷购买了几套不动产,但也正是盛极一时的泡沫经济将中原拖人债务的深渊。日本经济一直萧条,地产价格被死死套牢,也没什么其他业务可做,只能依靠为一些大保险公司输入资料来养活公司的几十名职员。

  初到日本时,我被介绍到中原的公司,边上学边打工。虽是简单的技术性工作,但报酬还算可以,而且毕竟比在餐馆刷盘洗碗要滋润多了。和我同时打工的还有几位来自不同国家的留学生,大家十分珍视这份工作,做起来很投入。到了首月发薪日,中原的贴身秘书及财务主管岛北小姐准时将工资明细表一一发给大家。当看到我们手中的工资单时,坐在我身边的日本职员关内小姐轻轻地发出了一声赞叹:“啊,领到工资了。”“怎么?”我诧异地问。“我们的工资已被拖欠两个月了。”听了关内的话我心里一阵发沉。到了第二个月的发薪日,岛北小姐依然笑容可掬地将装有工资明细表的信封交到我们手里,我似乎安心了许多。招来的又是那些日本职员羡慕的眼光。此时,我竟心生几分感动:公司资金周转困难,却优先我们小时工。

  到了第三个发薪日的前几天,中原突然召集留学生们开会,向大家说:“最近公司资金周转困难,有一笔款项未收回,大家本月的工资要迟发一周,实在对不起,请大家帮帮忙。”虽说心里非常不满,但见到社长诚恳又歉疚的样子,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事过半个月没有任何动静,中原和岛北也不再提及此事。大家期盼着第四个月发工资时能将上个月所拖欠的工资二并发还。可是发薪日过了几天后大家的银行账户上仍然分文未进。问起中原时,他仍然一边鞠躬道歉一边搪塞。

  就这样一直拖到了第六个月,每人被拖欠了几十万日圆的工资。使人气愤的是中原总是非常和气地诉说苦衷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下周一定补发,可是每次都违诺食言,令人忍无可忍。我不得不愤然辞掉这份工作,并开始索要工资。开始我用电话催要,对方不是以中原不在就是以他正在会客为由进行推脱。我于是决定以突袭方式直接登门索要。接连两次都扑了空,秘书岛北推说不知内情,让我找中原。我当即将事先打印好的工资明细表和发还工资最后期限的留言交给岛北,让她转交中原。但事过一周仍杳无音讯。当我又一次突然登门时,将中原堵了个正着。他先是一惊,然后满脸堆笑以攻为守:“现在公司实在是一分钱都没有……”“不对,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后来招聘小时工的工资都按时发放了?”我打断了他的话。只见岛北听了我的话后,不知所措地看了中原一眼。我继而说道:“你三番五次地说了不算,我无法再信任你。请你理解我们留学生的苦衷,我还要交学费呢,你这样不守信用,难道非得让我诉诸法律吗?”中原仍然一脸笑容且用威胁的口吻说:“打官司可既费时间又花钱呀,你一个留学生……”“没关系,现在是暑假,我有的是时间,加之你们日本有劳政事务所和专门为留学生服务的志愿律师协会组织,都可免费为我服务。关于这一点,我早已咨询过了,恐怕你不太清楚吧?”中原怔了一下,然后赶忙保证,下周一定补发。

  次周,为防止中原再次耍滑,在他许诺的日子前一天,我打电话想提醒他,可是接电话的职员犹豫说,中原正在会客,不能接电话。我索性放下电话,直奔公司。快到公司时,我信步走进一条很僻静的小街,且鬼使神差地步入停放着一溜汽车的夹缝小路。真是冤家路窄,我一抬头看到中原也正低着头从对面走来。我高声喊了一声:“中原总经理!”他抬头一看是我,连忙主动开腔:“你的钱明天一定汇到你的账户上。”“明天几点?”我步步紧逼。“工午9点一过你马上可以拿到。”“那好,如果明天中午12点之前拿不到,我马上来公司找你,而且我将向志愿者律师协会求援。”我坚决地对他说。中原脸上分明写着尴尬。第二天,拖欠了数月的几十万日圆工资终于汇到了我的账号上。

  此后不久,传来中原的公司倒闭的消息。依据日本法律,公司所有债务一笔勾销。一位可怜的外籍职员被拖欠的一百多万日圆工资付之东流。闻听此讯,我倒吸了一口凉气。